张老太踱到门口,迟疑了下,转身“喊”道:“霍大夫,药吃几片?我又忘了……”
霍勇知她耳背,大声喊道:“优甲乐,每隔一天吃两片。都给您写病历本上了。”
张老太点点头,突然想起了什么,上前几步说:“你的号太难挂,下次给我加个号,成不?”
“对不起,老人家,我不给预约的。”霍勇说。
门诊刚刚过去1个小时,这已是霍勇拒绝的第5个想要加号的病人了。
北大第一医院心内科主任霍勇,业界权威,身兼数职,只每周二上午出诊。他的号,不好挂,而且他极少给病人加号。
“很多找我加号的病人,都是心理依赖。实际上,他们只是常规开药或检查。”霍勇深知自己出诊时间有限,他希望把号留给真正的重症、疑难症患者。
诊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条缝儿,一个中年男子探进头来。
“该您看了?”霍勇问道。
男子试探着问:“霍大夫,我挂不上您的号。我父亲上次做的检查结果出来了,能不能给加个号?”
“不用加。”霍勇摆摆手,“拿来我现在给你看。”
男子喜出望外,紧走几步递上病历本和检查单,“我爸有颗牙松了,最近还想拔牙,不知道行不行?”
霍勇将病历本和检查单来回看了几遍,说:“这个病人我记得,得过心梗。检查结果倒没什么事,但心梗病人拔牙是有风险的,还涉及到麻醉问题。我不建议拔,如果老人家真有需要,过来我们会诊下再定。”
“哎!我回去告诉我爸,他就信您。”男子如释重负。
一旁,跟着实习的小程见怪不怪,这就是霍大夫出诊的规矩——不是危重患者,不加号;检查结果,随时看。
真正的“下一位”进门了,是一位年过八旬的老者,脸色蜡黄。
“老爷子,哪儿不舒服?”霍勇问道。
“我爸吃不好,也睡不好,精神更不好……”陪在一旁的女儿抢过话头,滔滔不绝。
“你先别说,听老人家说。”霍勇望着老人。
老人嘴动了动,先咳了起来。霍勇凝神听咳声,伸手摸了摸老人的双肺区,又摁了摁。老人止住咳,哑着嗓子说:“我最近吃不下饭,看着就想吐。”
老人患有冠心病和高血压,去年9月底又查出“低钠”,近来,更是食欲不振。
“晚上起夜几回?”“一天小便几次?”“咳嗽痰多吗?”“不想吃饭的症状持续多久了?”霍勇边问,边思索着。
“我怀疑您肺部有感染。我安排个加床,住院吧。”霍勇让小程立刻带老人去办住院手续。他又叮嘱家属,“胸片在门诊楼拍比较方便,一会儿就去。心脏B超可以等住进病房再做。”
小程有些蒙,咱这是心内科,怎么替呼吸科收起了病人?
霍勇有自己的道理。这老爷子几年前做过心脏支架手术,表象上看是肺部感染,但不能排除心脏问题。更重要的是老人身体很虚弱,如果将他推给呼吸科,又要重新排队挂号、检查,还不如收治入院联合呼吸科专家为他会诊。
“老爷子年纪这么大,别再给耽误了。”霍勇催促小程快去办。
接下来进屋的,是熟人李老太。她老伴儿是霍勇的老病号,患有严重的冠心病。
“这回是我不好,您给瞧瞧,是不是我也得冠心病了。”李老太病恹恹地坐下来,说话有气无力。
霍勇看完检查结果,拍拍李老太的手背,“放心!肯定不是冠心病,只是动脉硬化。跟您老伴儿的病不是一码事。”
“是吗?”李老太将信将疑,摸摸自己胸口。
接过药方,李老太不肯走,又将医保卡递过去,“霍大夫,还是给我做个检查吧?我心里不踏实”。
霍勇坐直身子,正色道:“不用,我仔仔细细看了,您没有冠心病,快回家吧。”
低头喝口水的工夫,已出了门的李老太又回来了,“您说我没有冠心病,那我有心脏病吗?”
霍勇差点呛着,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李老太,“冠心病也好,心脏病也罢,都没有。您就放一百个心吧。”
熟悉霍勇的人都知道,他是个急性子,对下属和学生极为严格。他的耐心只有面对患者时才有,从医30多年从没和患者红过脸。
15号患者进门时已是中午,这是当天的最后一位患者。
患者来自山西,当地医院建议他做心脏支架。可他不想做,就到北京找心内科领域的专家给看看。
一一比对过片子,霍勇下笔刷刷写起来。
患者绷不住问道:“您说我这情况严重吗?”
“我先写完,再给你解释。”霍勇手中笔不停,足足写了半页纸。
霍勇放下笔,指了指患者的胸口,“从影像上看,连接心脏的3根大血管全都发生了堵塞。尤其是一根主血管,导致心梗的几率非常高,这一根你必须做支架,其余两根用药控制就行。”
“我就吃药可以吗?”患者似乎对手术很排斥。
“不行!”霍勇很坚决,“你2000年就得了高血压,本身就有高危因素。这个治疗方案不用讨论。”
见患者有些沮丧,霍勇又安慰他,“放心,你这种情况放一个支架就够了。”
送走了最后一位患者,霍勇脱下白大褂,剪裁合体的黑色中山装,衬得他更显魁梧。他仔细洗了手,对着镜子整理了头发,拎上公文包走出门,还有个科研会议在等着他。
没走几步,一位老太太出现在眼前。
“霍大夫,你有时间吗?”
老太太,霍勇认识。半年前,霍勇为她老伴儿做了心包积液手术。患者出院回家后,没遵医嘱,服用抗凝药导致严重出血,抢救了几天,人还是走了。
“我打心眼儿里感激你,做了那么多努力救他。但我心里实在堵得慌,想跟你聊一聊……”老太太哽咽着。
霍勇扶她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,“今天恐怕不行。我马上要开会,不知道几点能结束。这样吧,下周约个时间您来我办公室,我陪您好好聊。”
老太太抹着泪,使劲点点头,“哎!听你的。”
霍勇明白,医术有边界,并不是所有病都能治好,但医生的安慰和关爱,能减轻患者的无助和痛苦。“比治病更难的,是悲悯之心。”看着老太太蹒跚的背影,霍勇轻轻叨念着。
(统战部摘自北京日报 2016年3月14日)